《危楼愚夫》导演/编剧:尤里·贝克
《危楼愚夫》是一部很容易让人忽视的俄罗斯好电影,它讲述了一个平凡正直的管道工为解救820位住在一幢随时可能坍塌的危楼中的居民的故事。
该影片获得第67届洛嘉诺国际电影节的天主教人道精神奖和唐吉诃德特别提名奖,从奖项的名字来看,这是一部尖锐的充满讽刺的影片。
影片的主人公尼基丁是一名普通的管道修理工,与父母妻儿住在一个十几平的小房子里,生活困难。
他和父亲皆为人忠厚正直,从未干过偷盗之事,居民楼下的公共座椅经常被熊孩子们破坏,他和父亲总是反复无偿的修补,但是他们价值观与处世态度从未得到过家人的理解,更别说居民楼的居民。
修座椅
电影在开始用这个小插曲将这对老实的父子刻画出来,也交代了这个俄罗斯小镇的无知无望。
在如此乌烟瘴气的环境下,悲剧是注定发生的。
尼基丁在一个夜晚接到一个电话,一栋住满底层人民的公寓楼中水管破裂了。原本不属于他的维修辖区,却因为上司喝醉酒,尼基丁义不容辞的前往,却发现了楼房的裂缝和倾斜。
这栋大楼可能矗立不会超过一天了,沉睡在楼房里的820人危在旦夕。
电影的主要故事从这个夜晚开始了。
倾斜的公寓楼里住着一群身份卑微的底层市民,他们常年在酗酒、赌博。吵架、家暴之间轮转,从未有人真正的关心过他们的安全。
面对几百条鲜活的生命,尼基丁不能做出一副事不关已的态度,为了防止悲剧的发生,尼基丁决定亲自上报给市长。
赌博的老头们
混混少年
此时的女市长妮娜正在富丽堂皇的酒店举行生日宴会,下属都在赞美市长为民众的幸福生活的付出,市长被感动的几乎落泪。
尽管知道氛围不对,尼基丁还是连夜来到酒店向市长坦陈公寓楼的一切。市长听后立马召集了消防、医疗、公安、房屋维修等各部门的领导,命令所有人立刻行动前去疏散群众。
事实上,真正的矛盾从这开始爆发,在危机面前,这些政府要员互相撕咬揭发彼此的贪污腐败的行为,重量级的故事也徐徐拉开。
这些政府要员们撕咬过后,市长为了保住官位,联合警察局局长做出了一个狠心的决定,把尼基丁杀死,再让总工程师和消防局长当替罪羊,之后放火烧掉了一切证据性文件。
好在总工程师良心发现,放过了尼基丁,他必须离开这座城市。尼基丁的初衷只是想救危楼中的820人,却不想演变成一桩杀人事件,甚至连累自己和家人分离。
可是故事到这并没有结束。
尼基丁带着妻儿逃离时,却再次路过这座危楼。如果放弃这820人的生命,他的良心做不到。
于是尼基丁抛下妻儿重进危楼逐层拍门,请求人们立刻离开。
他敲完了所有居民的门之后,跑到天台上大喊了一声:这里还有人吗?没有回应之后,他流下了两行热泪。
至少,他已经尽全力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。
可是那些底层市民并没有领情,他们逃出大楼发现楼房并没有倒塌,于是议论纷纷,甚至围住尼基丁对他拳打脚踢。
俯拍镜头下,人群散去,他们又回到了这座危楼里,只剩下尼基丁在地上蜷缩成一团……
而大楼到底有没有坍塌已经不重要了。重要的是,一个坚守正义的好人正在死去,一群无可救药的愚夫们继续麻木的狂欢。
群众殴打尼基丁的时候,算是本片的一个精彩之笔,它把人性中那股不可理喻、怒其不争、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劲头发挥到了极致。
鲁迅先生在《呐喊》自序中,曾经这样描述人类:
「假如一间铁屋子,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,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,不久都要闷死了,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,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。”“现在你大嚷起来,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,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,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?”“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,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。”是的,我虽然自有我的确信,然而说到希望,却是不能抹杀的,因为希望是在于将来,决不能以我之必无的证明,来折服了他之所谓可有.......」
这种描述似乎与《危楼愚夫》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,而这相似显得非常凄凉和可悲。
导演尤里·贝科夫将所有的剧情冲突放在一个我们已经见怪不怪的事件上:危楼拆迁。用冷静客观的旁观者视角,用一个晚上,从一桩危楼事件中窥探到俄罗斯腐朽的官僚体系。
可是,究竟谁才是真正的“愚夫”?
表面上看,是那群住在危楼里的底层居民,他们整天无所事事,喝酒吸毒,聚众赌博,这些对于他们已经是司空见惯,而上层也藐视他们,视他们如草芥。当尼基丁告诉他们危机来临的时候,目光短浅的他们根本意识不到楼房的随时坍塌,甚至认为尼基丁是在故意传谣,打扰他们的生活,最后将他暴揍一顿。
尼基丁带着妻儿逃走经过危楼时,他的妻子曾阻拦他并且狠狠扇了他一巴掌,尼基丁却说了这样一句话:“我们像动物一样活着,也会像动物一样死去,因为我们对于对方都无足轻重。”这是所有普通人的共同弱点,这也是这部影片的深刻之处,将批判的触角延伸到人性深处。
在这部影片中,那820个居民在尼基丁的眼里就是“愚夫”,因为他们愚昧盲从,麻木不仁。
而在官员以及尼基丁的家人眼里,尼基丁就是“愚夫”。在政府要员们享受歌舞升平的生活时,尼基丁却向他们报告如此扫兴的消息,在他们眼里,这些危楼里的居民根本就无足轻重,他们迟早都会死,把他们埋在楼房废墟下没什么大不了。
可是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,政府要员们必须“破釜沉舟”,用这820人的生活为代价,继续保持他们光鲜的外表和形象。在危楼里的居民们眼里,尼基丁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“愚夫”,几十年来楼房屹立不倒,难道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坍塌?
在《危楼愚夫》里,一个不是傻瓜的人,做着一个英雄的举动,死里逃生去救人,可是回报给他的却是世人的不信任与毒打,世间的复杂和虚伪就这样表达的淋漓尽致,人性的善恶也是值得拷问。
当然,影片讽刺的不仅仅是上层的腐败,还有底层的愚昧无知和麻木不仁,而危楼的象征意味堪称完美,看似大楼即将坍塌,却依然屹立不倒,楼前的英雄被踩到脚下,这就是当下的俄罗斯。
与韩国优秀的现实题材不同,《危楼愚夫》并没有在影片末尾加入煽情元素,导演只是把剧情放在这里,只是简单的表达出来。
于是,一个更加尖锐的问题摆在所有人面前:如果你是尼基丁,你会选择丢下这820人的性命不管独自逃走,继续“安稳”的生活,还是像他一样,冒着生命危险去唤醒沉睡中的居民们?
导演虽然没有正面提出这个问题,但是却牵动着观众的内心。
影片中有一个长达3分钟的长镜头,是这个故事中唯一让人感到温暖的时刻。
尼基丁在深夜中匆忙地穿上衣服,独自走向市长的宴会场所。他走在凄清的路上,双手放在羽绒服的口袋里,红色上衣是一抹亮色,在黑夜之中格外显眼,他迈出的步子是这样决然而义无反顾。导演用跟拍的长镜头对准尼基丁,清冷的街区逐渐后退,地上的积雪还没有化。一座腐败、冷漠、充斥着无知和欺骗的黑暗城市,只有主角一个人身上散发着光芒。
那瞬间,尼基丁似乎有了伊阪幸太郎故事里主人公的光环,坚定又义无反顾地和整个体制对抗。这样的愚夫颇有一股小人物的英雄主义的味道,他走在这条路上,就等于走上了一条一个人对抗整个烂透的社会体制的“不归路”。
鲁迅先生说:“无穷的远方,无数的人们,都和我有关。”这应该也是尼基丁这个平凡人物的信念。